相思错

27

27

 

午后叶修没什么事,想想有几天没见黄少天,便让司机把车开去喻公馆。进了房门,候着的仆妇赶忙上来接过风衣和帽子,又颇知趣地告知,说二少爷午饭后就回了自己房间,并没有出来。
大概是在午睡。叶修点点头,上了二楼,开房门的时候便着意放轻了手脚。

 

房间里很安静。事实上,大约此刻正是午饭后,又是不热不凉的时节,屋后的月季花开得正好,香气散出来,整个公馆里都是安静的。即使还醒着的人,努力睁大的眼里也透着股昏沉沉的迷劲。

 

黄少天并没有在床上。叶修走过还整整齐齐的床,手掌随意地在绸子床单上按了按,光滑冰凉。

那小家伙坐在书桌前,趴着,显然已经睡着了。

 

叶修走到近前。黄少天的手虚握着,自来水笔却已经歪斜不成样子,笔尖在纸上划出蚯蚓般的痕迹。

是在抄莎士比亚的句子。

 

As an unperfect actor on the stage,
Who with his fear is put besides his part,

Or some fierce thing replete with too much rage,

Whose strength's abundance weakens his own heart.※

 

这诗句太有名,叶修默诵着后面的句子,有点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黄少天大半张脸埋在臂弯里,不见眉目,有小小的呼声传出,睡得正沉。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让他露在外面的一截白皙的脖颈起了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可是摸上去时又是光滑细嫩的。

叶修弯着腰盯着那半截脖颈看了半天,才伸手越过书桌,托着窗户扇,把窗户关上。窗户被合起来时,将一些花的芳香和太阳的热,一并关进了房间,窗里窗外隔着一层玻璃又像两个世界了。那活页却还是发出一声吱呀,琴弓在小提琴最紧的琴弦上粗暴地锯了下般。
太难听了,等会要让人上点油。叶修想。

 

但关上窗确实暖和了些。叶修在沉睡的黄少天身边坐下来,又去看他的颈子,细小的一层鸡皮疙瘩没了,又是玉一样的光泽。不过。叶修干脆趴在椅子背上。黄少天脖子皮肤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脸颊上也是,午后的懒洋洋的太阳就在绒毛上晕出朦胧的光。

叶修从没想过自己看一个人睡觉也能看得这么入迷,却偏偏忍不住。忍不住去看,忍不住又凑近了些。黄少天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此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或许只是梦中的一个转瞬即逝的呓语,却有一丝浅淡的香,从衣领间飘散出来。

叶修的鼻子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香,那香气从鼻腔探进,带着钩子,在他心上悠悠地一挠,好似要把他心底的一些什么都勾出来,却又立时消失不见。他忍不住凑上前,把黄少天整个抱住,笼在自己身体下,而他的鼻子就埋在脖颈与衣领之间,那一片温暖的地方,仿佛那里有最新鲜的空气。但那一丝勾魂般的香气却再也找不到了。 

 

这举动终究把人弄醒了。
黄少天迷迷糊糊地发了声,声音糊了层麦芽糖一样的粘腻,全无平日的清脆。

“……叶修?”

“恩。”

“干嘛?”

“没什么。”

 

双臂胸口下的身体轻微地挣动着,动作却没有力道,只能感觉到有些脆软的骨骼和薄薄的肌肉,连吐出口的话也是微弱的。

“……我要睡觉你重死了,走开走开走开……”

声音越来越小,结果又睡了过去。

叶修也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今夕何夕。

还是叶修先醒过来,看看手表已经不早,黄少天还趴在那里迷糊着,生怕再睡下去就伤神了,赶忙把他拍醒。趴在桌上睡觉,久了筋骨都难受得很,叶修靠在黄少天身上还好,黄少天却是半边身体都麻了,稍微一动,针刺样的痛,神智倒是清醒了,却一时僵在那里动惮不得。叶修看他样子,也有点好笑,赶忙帮他按摩放松肩颈。

折腾下来黄少天的神情还是恹恹的。叶修想想,提议说,少天,之前我看到楼下厨房新进了批材料,我教你做起司蛋糕吧。

 

其实叶修的手很巧。早年留洋生活,尽管家财优渥,但究竟没有带一屋子下人出去,所有事情都还是自己亲力亲为,加之他本身是个极聪明的人,不管什么都一看就懂一上手就会,就连甜点蛋糕这类女子的技巧他也会了不少。谁叫那么多小姐太太都要在他面前展现厨艺呢?

 

厨房很是宽敞明净,叶修让下人们都出去,且还没到该准备晚饭的时候。

烤箱预热,小锅里热上黄油和奶油乳酪。叶修寻了袋饼干给黄少天,指导他手把手地碾碎饼干加进黄油做蛋糕底,又开始搅奶酪。

一块块的奶酪很快在锅子里变成黏糊的稠浆,奶制品浓郁甜蜜的香气填满整个厨房。

黄少天按照吩咐,持了手搅,顺时针,搅拌奶酪。叶修站在他身边,瞅准时机,顺着黄少天的手画出的一个个圆,在小小的漩涡眼里依次筛进糖粉,玉米淀粉,又淋几滴柠檬汁,倒进模具,平整成型,两人一时无话,手里动作交替,倒像事先排练过一样。

 

接下来的蒸烤并不需要他们再出什么力。叶修叫来厨娘,吩咐好烤蛋糕的时间火候,自觉完成一件伟业,并不比签下千万大单少多少得意。回头寻找黄少天,却是一怔。彼人正帮忙收拾着用具锅碗,虽然动作麻利,脸上表情却是淡的,看不出几分高兴。

提议做蛋糕,一则是有个事情做,不会神思昏沉,二则,他不是挺喜欢吃起司蛋糕的吗,难道是喜欢吃不喜欢做?

满腔的欣喜也像被浇了瓢冷水。

 

收拾东西的人这时候抬起头,好像发觉到叶修在看他,带着几分疑问,“这样就可以了吗?还要等多久才能吃?我记得好像还要加水果或是果酱?”连珠炮一样的问题,看起来又好像挺上心了。

叶修低下头,没用完的奶油在手边发散着甜郁的芬芳,面色红润的厨娘忙碌着,烤炉开始散发出热力。

“少天,我们回房间。”他凑到少年的耳边小声说,口里的热气被送进少年的耳道,他明显看见黄少天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感觉到小小的成就感。

 

厨娘守着烤炉,蛋糕已经烤好,但她想起叶先生的嘱咐,并没有开炉,要再焖上一段时间。又记起来叶先生并没有告诉这个“一段时间”是多长,本想等晚饭时问问,可叶先生和二少爷晚饭时并没有下楼,现在已经到自己平日回房间休息的时间。厨娘踌躇了一会,还是上了楼,在二少爷房间门口敲门。

“叶先生,蛋糕烤好了,就这么放着吗?”

 

房间门纹丝不动,胡桃木的雕花门隔音好极了,厨娘无从揣测里面叶先生的举动,又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这些有钱人,便是浪费了这一个蛋糕也怕是不当回事的,自己又何苦献什么殷勤。转身就想下楼。

门却开了,一条缝,厨娘看不见里面的人,叶先生的声音却传出来:“就那么放着,你回去吧,那个明天早上给你们二少爷当早餐罢。”

门又合上了。厨娘松口气,却又有些奇怪,怎么二少爷房间里会有这么浓的奶油味道,要是饿了为什么不下楼吃。她忽地想起平日里大家神神秘秘议论的那些话,登时一拍手,瞪大眼睛看着那扇雕花胡桃木的门,大大地张了嘴。这有钱人可真真是不要脸!

 

隔天黄少天下楼来吃早餐,桌上摆着烤好的起司蛋糕,金黄的,圆圆的,上面点缀着新鲜的草莓和白色的奶油,看起来诱人极了。叶修更早一点的时候先走了,临走前摸着他的耳朵说那蛋糕焖了一晚更香,要记得吃,你不是喜欢吃么。他冷笑一声,叉子把碟子里的煎蛋香肠胡乱塞进嘴里,咖啡一饮而尽,端起整盘蛋糕径直走到门房。老魏走出来,黄少天把盘子往他面前一送。

“我不爱吃这个,你替我吃了吧,你要是不吃,送人,或者丢了,随便你。”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像舞台上一个没有经验的演员,

担心演不好竟把该扮的角色忘光;

又像一只野兽由于过分暴躁不安,

那雄猛的力气反而让它软了心肠。

我同样为了希望而怀忧,竟说不出

表达爱悦的充分而适度的辞令,

我被爱情的过强的压力重重制服,

爱的炽热情绪似乎变得冷漠平淡。

啊!让我无声的诗篇化作雄辩之词,

默默地诉说出藏在我肺腑里的言语,

它在为爱情祈求,还要得到你的恩赐,

要胜过那花言巧语者的更多的词句。 

     学会读用缄默的爱情谱写的诗,

     用眼睛听才能悟得出爱的真谛。

                             (石宗山  崔 健  译)



评论(13)
热度(25)

人归山郭暗,雁下芦洲白

© 相思错 | Powered by LOFTER